下午一點過後, 餐館裡比較少客人. 所以我沒預期會遇見他們, 先遇見他太太帶著9 歲活潑快捷的寶貝. 很難想像幾個月前寶貝的肝臟全面壞死,幸好即時肝臟移植才能康復. 儘管可能一輩子都須要吃抗排斥的藥物. 但慶幸啊!
連同我那兩個青少年孩子我們同桌吃飯. 後來他來了,帶著燦燦笑容跟我們打招呼,並親了寶貝的臉頰一下.我看他形銷骨立, 走路還一拐一拐. 幾次到口想要問他有關他自己癌病情的話都忍住包裹夾雜隨食物吞嚥進胃腸中, 成為難以消化的食塊. 他說他剛去史丹佛大學附屬醫院幫女兒拿藥, 我鬆一口氣, 還好不是他須要看醫師. 食物的菜根香這時才淡淡顯露出.
但吃到一半太太突然問他那檢查報告怎麼說? 他說不想給小朋友擔心, 回家再講. 太太是不肯等的, 而我也不知所措. 等寶貝跑去倒水時, 他才說今天是他檢驗報告出來的日子, 他順便也幫寶貝拿抗排斥藥. 他的檢查報告很不好, 癌細胞擴散到他右側大腿骨.太太接著說: 看他晚上都痛得徹夜難眠, 我好難過喔. 我看著他用溫厚的眼神注視太太, 彷彿有許多無言歉意. 而坐在我右側身旁的我的孩子, 照著往例, 不是沉沒在閱讀書中的世界中; 就是兩人自顧自的嘻嘻哈哈, 完全把成年人的複雜拋擲腦後. 而我呢? 除了雙眼自主外, 我像工畫師筆下的靜態人物一樣—–安靜異常. 我不是伶牙俐齒嘛? 怎麼說不出, 找不到任何合適安慰的話語啊?
觀察到我的沉默, 於是他頭轉向坐在旁邊的我接著說: “今天內科醫師不在, 是外科醫師讀的片子, 因為外科醫師不是專家中的專家, 很有可能誤判, 不用太擔心.” 走路一拐一拐, 晚上痛得徹夜難眠會有多少機會誤判? 會這樣說只是想安撫我這朋友於事無補的傷痛. 我是否該告訴他們, 早在幾個月前, 我在附近超市購物時, 突然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回頭一看, 原來是行動自如燦燦笑容的他. 就在剎那間, 我彷彿看見他的背後站著另外一個身影—死神的影子. 我照著慣例, 難過整晚, 哭紅雙眼, 好脾氣的先生陪我受罪.
或許他早知道了自己的情況, 不用我說. 所以不知如何開口的我只能沉默.
接著他滿面笑容的拿起飽滿的素菜漢堡, 大口咀嚼, 並伴隨著他對主治醫師經過醫美手術後 前後判若兩人的評議. 說著說著, 空氣也流動起來. 他吃完了所有的食物 一點也不剩.
我們都是佛學班的同學, 為什麼他對自己生死如此淡然, 笑逐顏開的吃這頓飯. 而我像坐雲霄飛車一樣, 心情起伏動盪, 弧度之大, 吃進的食物衝鋒陷陣撞擊在喉頭和五臟六腑之間, 我此時想做是嚎啕大哭.